■ 赵国章
说起房县上龛乡的“七眼土豆”,总绕不开“上龛”这个地名的由来。
相传,唐中宗李显被贬为庐陵王时幽居房州,薛仁贵后人薛刚起兵反唐曾在此屯兵,筑高台作神龛祭拜先祖。发兵前的祭拜仪式上,香位两侧除焚香发符外,必摆上苹果与土豆——红苹果如旭日寓意平安,而当地形似鹅蛋、表皮带鸭绒色的七眼土豆,被尊称为“七星土豆”,取“七星高照”之吉兆。后来乡绅们为祈求五谷丰登,便将庐陵王拜神灵的场所及周边定名为“上龛”。而七眼土豆也像镀了层皇家金粉,在时光里闪着温润的光。
上龛,坐落在秦岭南麓海拔2485.6米的高山上,南陡北缓的地势造就了15℃的温差,独特的气候里藏着七眼土豆的生长奥秘。它质地细密柔和,浑圆的块茎上均匀分布着七个凹陷芽眼,像是天地特意留的印记。头年十月播种,次年四五月份收获,高山气候的巨大反差,让淀粉颗粒慢慢转化成浓密的多糖结构,赋予它绵软中带弹性的独特口感。切开时断面会渗出蜜色汁液,清润透亮。
它的吃法和普通土豆相近,炒片炒丝清脆爽口,干煸拔丝软绵细腻,做成土豆饼外酥里嫩,焖进米饭里香得人直咽口水。但上龛人最懂它——把这凝聚高山阳光与水土的馈赠,和鲜排骨或腊排一起放进土瓦罐,用文火煨煮,熬出乡野最本真的滋味。
他们把七眼土豆排骨汤喝成了江湖。逢年过节,上龛乡老巷子里的青砖瓦屋里,上百个瓦罐层层垒放,熬汤时的咕嘟咕嘟声响像极了老人的絮叨,把千年光阴都熬进了汤底。
炖这汤得讲章法。处理七眼土豆得像雕琢玉石:竹片轻刮表皮,露出淡黄色的果肉,顺着芽眼的自然凹陷切成七棱状,每块控制在3厘米见方,既能保持土豆块受热均匀,又能形成鲜味通道。
排骨要选当地农家养了一年以上的土猪肉,按“三指法则”挑——食指、中指、无名指并拢的宽度,正是排骨最完美的厚度。先将清晨从集市买回的鲜排骨用盐揉搓,后在80℃水里焯去血沫。再将排骨煸炒至两面微黄,逼出的油脂凝成琥珀色焦层时,注入泉水,直到没过食材三指高,随后加葱姜、红枣、枸杞、桂圆等。等水面浮起珍珠似的泡泡,撇去浮沫。接下来就是文火慢炖,水温爬升至100℃时,排骨的胶原蛋白慢慢舒展,与土豆释放的果胶织成绵密的网;汤面泛起细密的“蟹眼泡”时,油花晶莹如露,土豆已吸饱骨髓精华,此时,丢几粒新鲜大红袍花椒,整锅汤顿时弥漫复合的香味。
揭开陶盖的瞬间,蒸汽里飘着记忆的香:奶白汤液里,排骨泛着玛瑙红,土豆块保持着完美的几何形状,筷子轻轻一戳却能轻松穿透。初尝是山野的清冽,接着涌出浓郁肉香,最后留一丝回甘。
如今,无论在城市雅间,还是乡野农家,七眼土豆排骨汤都成了生活的仪式:新生儿百日宴上、老人寿辰上、婚庆乔迁宴上、游子离家前,都会出现这道汤身影,连汤底都被喝得干干净净。它从不求惊艳,却在年复一年的熬煮里,把大山里的阳光、泥土、山泉都化成了温情的力量——这是味觉记忆里的文化因子。
最好的味道,总长在土地与时间的交汇处。这汤暖的是胃,更是漂泊的心。青山绿水间,它悄悄成了千里房州的一碗风物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