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彭坚 | 库区的土酒

你喝过库区的土酒么?——老乡们土法上马,用土法酿制的白酒,野里野气的。

库区三大宝,红薯柿子龙须草。黄龙滩库区在房县境内原有大木、板桥、姚坪三个乡镇,简称“大板姚”,由于兴建黄龙滩电站,农户被迫往山上搬迁,成为移民。这里海拔低,日照好,植被稀,水田少,土地大多挂在二三十度的坡上,喜光的花生、芝麻、豆杂是这片黄土地上能换油盐钱的宝贝疙瘩,耐旱耐瘠的柿子、枣子装扮着焦渴不毛的大地,为库区人带来不屈、抗争、向上的刚烈性子。一进深秋,树上的叶子落了,红彤彤的杮子挂在光秃秃的枝丫上,漫坡遍野,像一盏盏乔家大院门上的大红灯笼,泛着油润,为黄龙滩上的船儿照亮。一阵风从坡上刮过,柿子晃一晃身子,一面坡顿时流光溢彩。坡这边是柿子,坡那边,也是柿子。

库区的女人嘹亮。祖祖辈辈依水而居,鱼吃得多,头脑就灵光,手脚就勤快,家庭主妇尤其嘹亮,就是精明能干,手脚麻利,会料理,爱整洁。无论家境如何,哪怕一贫如洗,地下也要扫得一尘不染。她们有三样硬菜手艺: 酱豆焖腊肉、脸盆蒸蹄膀、香煎小白鱼。酱豆焖腊肉的看点在于腊肉金黄透明,肥而不腻,是下酒的当家头牌;蒸蹄膀的看点是脸盆。把一只收拾干净的完整蹄膀盛在一个搪瓷洗脸盆子里,加上汤料,上面再盖一个洗脸盆子,放在炉子上蒸,大火猛攻,小火慢炖,出锅上席,脂如凝膏,入口即化,酱香四溢,如流金岁月,你就猛过一把水泊梁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瘾吧;香煎小白鱼的科技含量在于,煎鱼不用油,就放在锅里干炕,炕得两面金黄,毫不沾锅,绝不支离破碎,不服你试试。起锅之即撒一把葱花,淋几滴小磨香油,一清二白,啥滋味,你自己品吧。黄龙滩最名贵的鱼一是鲫花鱼,二是红烧边。都是食肉动物,通体只有一根脊骨,没得一根刺,肉如大蒜,一瓣一瓣的,相当鲜美。鲫花鱼浑身纹有大大小小的黑圈,如绣上去的一般,头却长得像个鲨鱼,凶巴巴的;红烧边则好看得多,有半边身子从肚子一直红到尾巴,就像有人用墙刷子蘸了红墨水在鱼肚子上刷了一笔似的,煞是可人。这两种鱼稀少,十分名贵,而到了库区主妇手上,也不过是小菜一碟,先煎成两面黄,再淋上调制的汁水焖上一小会儿,端上来,热气腾腾地,顿时,酸甜苦辣,人生百味,一起钻进你舌头,涌上你心头。

库区人好客善饮。农村税费改革之前,库区人生活艰辛,深度贫困,但他们嘴边上常挂着两句话,“吃不穷喝不穷,盘算不到一世穷”,“地穷生刺芥,人穷使厉害”,都是劝人要大方厚道,与人为善。家户人家每年都要酿一点高粱酒、柿子酒、枣子酒,拐枣子酒,以拐枣子酒最好,这是库区人心目中的茅台、五粮液,专门待贵客的,也卖一些。自己呢,喝点苞谷酒、红薯酒。果酒不仅甘甜可口,有水果的原味,主要看点还在其“土法”,工序繁复,玄机四伏而秘不告人,颇有文化基因。以酿柿子酒为例,即可窥见一斑。

酿柿子酒,霜降前后正是时候:柿子红了(其实青柿子最好),气温降了,用竹竿把柿子夹下来,在温水里泡上二三天去涩,然后洗净,去蒂去籽,凉干,捣碎,装在一个陶瓮里,撒上小粬(粉),再兑点酒引子(老酒),搅匀成糊,封住瓮口,发酵半个月至一个月,捞起,拌上麦壳或谷壳(起透气作用),充分拌匀备用。第二折儿,在地下挖个坑,用砖坯砌成一个土灶,灶上架专用的木头甄子,四周用黄泥巴糊严实。甄腹里安一根细竹简当流管,伸到甄子外头,然后把柿子糊拌麦(谷)壳装进甄子,压实。第三折,把一口特制的大黑锅坐在甑子头上,盛满从老井里打起来的井拨凉水。一切就绪,点火猛蒸。甑子里的基料遇热往上蒸发,却碰上当头一锅冰凉的冷水,酒蒸气急剧冷凝成液体,从流管中涓涓细流出来,用陶土坛子接住,就是柿子酒。最先流出的叫酒头子,甲醇含量高,不能喝;最后流出的叫酒尾子,没得劲,也不喝。新酒要封在陶瓷坛子里放置,以减少甲醇,进一步提纯,放的时间长一些更好。喝的时候,主人家会拎出“祖上传下来的”内膛长满红斑绿锈的老铜壶,盛满酒,在炉子上烫热,也是为了去除甲醇,防止烂眼角。打量着一大桌子的鸡鸭鱼肉和壶嘴子冒着热气的酒壶,客人发自内心地戏谑主人家一句: “酒是自家放的,鸡蛋是自家畈的,肉是自家割的。”满堂捂着嘴,笑成一堆。

库区的土酒总是与战斗的岁月、可爱的人联系在一起。在库区工作的三年,不敢说踏遍青山人未老,进农家门,吃农家饭,问农家暖是早晚课。当年三十出头,一副半深不浅的眼镜,一肚子夹生半熟的酒量,青涩的我,开始和土酒沾上了边儿,在热气腾腾、酒酣耳热之中,慢慢和群众拉近,开始有了一些共同语言。如今,只要遇到从库区来的群众,一定要拉住扯上一气,未了问一句: “屋里做酒没?有柿子枣子拐枣子酒没?”,如果有,一定要买上二三十斤放到屋头。这不,一大早去买菜,跟一个库区老乡撞了个满怀,当头就是一句“屋里有土酒没?”,不出三天,二十斤柿子酒就送到门口。其实有酒无瘾,一年上头也难得沾一口,赶想起来了去看,几十斤土酒早已挥发得可怜兮兮。挥发了再请人弄,说白了,是一种念想,没有为什么。

好马配好鞍,美酒遇佳肴。喝土酒最好的搭档就是酱豆焖腊肉。1999年冬,我们在亭舟山上扎营两个月,修板桥到十堰花果的断头路。澳门回归那天,亭舟山上,晚来天瑞雪,万籁俱寂静,红泥小火炉,高粱酒飘香。晚上回到指挥部,昏黄的电灯掌起,十几个老少爷们儿围拢一大盆炭火坐定,老赵媳妇端上香喷喷的酱豆焖腊肉,老赵拎出一铜壶嘴嘴儿冒着热气的柿子酒,在一嗓子“来来来”的吆喝声,众人夹起差不多一砖头子厚、透光透亮的腊肉片子,在筷子头上颤几颤,只见腮帮子一鼓,一股亮晶晶的油如清泉一般从嘴丫子角汩汩沁出。“咕咚”,赶忙趴在碗上“拱一嘴”,那个香啊,从嘴丫子里沁到心里头,又从心里头沁出来,浑身上下火一样地热。也不知什么时候,四个汉子挤在一张吱呀吱呀,晃一下就要散架的破木头架子床上,鼾声震山地响,扯得纸糊的屋顶蓬花枝乱颤。天亮,掰开满是血丝子的红眼珠子,满嘴酒气,没头没脑地来一句: “澳门收回来没?”

(责任编辑:黎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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