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道乡的峡谷拥抱峡谷，九在这儿是个无限多的数！
大巴山是它根祖，又分了神农架冰封雪飘一杯羹，继而在古房陵西南边做了仪仗。
不攀不附，名山之裔。
九回首，十回首，无数次频频回首，才翻越了层层叠叠的高山峡谷，才不见了一百七十公里外那房陵城池瞭望的目光，才走到那闲云生根的地方。
云有根么？我在颠颠簸簸的车上寻思。
有的，有的，一群长尾巴的花喜鹊掠过丛林，戛戛地说有。
停下车来拍照。一场新雪，秋末换作了冬。薄薄一层白，在地面，在树顶，在峭崖绝壁，在莽莽苍苍的视觉里，像雾像霜又像云。
排挤着其他林木，巴山松高高大大。吊着的手雷一样的松果，挤挤挨挨，紧紧纠着松枝，它也不开口笑，紧紧裹着松籽，尚不愿意脱离母体，与树下守望的人较劲。倒是花喜鹊们一啄一个满嘴。使劲望上去，雾蒙蒙，松枝萦绕着白纱，云的根应该在这巴山松顶。
曾在一个原始森林见过一种四纪冰川孑遗植物剥皮榔，居然也在这九道的路边。它属于丛林里的美人胚子，窈窕挺拔，不遮挡谁。文静，淑女，素面朝天，直承阳光的抚摸。此时它又在像蛇一样自我蜕皮，灰白的外包装，难道不好看么，它居然块块的蜕。蜕得毅然决然，都见了殷红色的肉；蜕得女人大腿那葱根的粉嫩呈现，飕飕凉风里太令人心疼。霜来了，雪来了，别冻伤了！云与它绝配，丰腴身腰上栖居爽爽的云朵，一群画眉都纠缠在里面了。
村民的几畦萝卜，在冰霜里个个拔地而出，暴露在地面的粗壮半截身子有一乍高。我认定它一定涵养了足够水分，且冻掉了辛辣，随手拔了一棵。洗净啃一口，果然好，分给同路客，都津津有味。那抱着头的白菜、霜杀得蔫不拉几的辣椒、仍青青葱葱的葱、芫荽......这地理位置，这就是传说中的高山蔬菜么？不用解释，地道的原生态，是高山的小儿女，没做假。云朵看着它们长，又经霜、经雪、经风，本色，一定好。
我动了搂一后备箱带走的念头。
一落千丈，阴峪河到了；一落千丈，洛阳河到了。
从峡壁骨头缝里挤出来的涓涓溪流，一根草渣都不沾，清凌凌，淙淙潺潺，有古筝声。蜿蜒了多少山涧汇成了这两河水？水流携带着一丝一丝炊烟似的雾，拐过一个大湾，便雾朦朦，再一个大湾，它们已经在凌霄的山巅排开了云的阵仗。大鲵，大鲵，孩子要吃奶似的一声接一声叫，它饿了？抬头望着路上人，好像要上岸。不要上来，没给你带吃的。左面那堵堤坝里那些驯养的大鲵它们才享受喂养的待遇呢。
谷底上望，天只剩了个缝。天太窄，铺不开云，云就落到了绝壁，落到了比天还大的慢坡上。那里有白花花的一大片羊群，云朵就融入了羊群，变得又厚又缥缈。风猖狂的吹，云依旧恋着羊，在咩咩声中优哉游哉。我将双手卷成个筒，姑且做望远镜，朝羊群看去，一个针尖大的猩红的点在云中浮动，我知道那就是网上宣传很久了的九道乡有名的放羊女子史发菊，她和她的羊在网上的视屏就是云一样的附着在高傲的山坡，优美如马良神笔下的画：苍山如海，白云浮游，扎红头巾的史发菊日头一般的出没。
山坡总是无止境蔓延，哪是头哪是边？
九道的村民占据着原始的赐予，方近百十里任其住，一个村的方位比外面一个乡镇大。三五里远一家，东一家，西一家，谷底，山腰，山顶，哪个坡扒拉扒拉有三尺坪就垒间屋子，哪个山窝避风就盖个房，哪个旮旯踩踩不滑就支起木架上个梁。山是宽大的，屋是逼仄的。出门不上就下，不背背笼就扛麻袋，他们的腰早晚是张弓，脚板只会抬高不会放低。年轻人不愿背山，一出去都飞了。
云朵早晚飘在头顶，总想一把抓住它，山这边滑到山那边去。
一夜春风，云朵如船，普度众生，国家好政策广施其惠。
一家一家从山上下来，一年难打一次照面的隔山邻居成了屋挨屋的隔壁近邻。一村一家人。八里坡、咸池沟、卸甲坪、九道梁、关坪、义渡坪、响应沟、塘坊垭、瓦房坪，村村街市，连片阁楼，家家华居。
灰墙黛瓦，光风霁月，山上望下去，哪个村不是一朵云？
千回百转，来到了响应沟村，准确的说是响应沟街，别墅般的屋舍，漂亮，迷人，奇幻，养羊女子史发菊就住在这街区里。她的羊、鸡、猪、牛在她老屋，也就是在阴峪河谷渺渺茫茫可以看到的那地方，从沟底要爬五里高坡。看得出来她五十出头的人了么？精神，麻利，说话带着朝气：“政府给了我们好房子，还给我们钱扶持产业，不干个名堂，对得起良心？我住牛圈，跟羊睡，围着鸡群转。家畜家禽通人性，管它冷暖，它给你长膘。我每天头上扎个红头巾，娃子们回来了远远的就能从云雾里看到我。”她丈夫呢？丈夫脑膜炎后遗症，被她照护得可以给她帮手，那红头巾也是她不在身边时丈夫找她的标记。
云水禅心，一朵祥云一样的女子！
人在村街，产业在路边，我拔那萝卜是这里高山蔬菜产品的一个幌子，引诱你朝里面走。高山土豆、辣椒、腊肉、板栗、核桃、蜂蜜......家家户户都有一手，都弄这山味，他们现在不外出打工了。守住天光云影，守住山地的好处，然后这山再望那山高。
九道挽留我一宿！
一绝醒来，曙光临窗。润润的，我摸了一把被子，朝云荡进了房间。
一道一道山峦层叠，洁白如玉的云搭在山肩上。清早就相拥相伴了。原来这云的根是这万古的土地，万古的人。
我带了一后备箱的高山土特产，带上了九道的云，那是这山的魂！
作者简介
兰善清，十堰市郧阳区人，改革开放后首批大学生，郧阳师专（现汉江师范学院）中文系毕业。湖北作家协会会员，出版有《笔照心海》《我写故我在》《万古一地》散文著作。
